第17章 番茄味的方案
白亭把番茄拿到流理台时，水珠顺着鲜红的果皮往下滚，在台面上聚成小小的水洼。他从刀架上抽出陶瓷刀，刀刃落在番茄蒂部时发出轻脆的“咔”声，橙红的汁液溅在白色袖口，像朵突然绽开的花。
“哟，太阳打西边出来了？”周明宇抱着笔记本凑到厨房门口，屏幕还亮着，副总刚发来的建筑方案设计图在蓝光里摊开，“我们白大教授什么时候学会买菜了？上次让你煮个泡面，你差点把厨房点了。”
白亭没抬头，指尖捏着番茄轻轻一转，刀刃贴着果皮游走，旋出完整的螺旋状果皮。“顾言说想吃番茄牛腩。”他语气平淡，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，眼里却藏着笑意——早上在书舍整理旧书时，顾言对着食谱杂志叹气，说“好久没吃到像样的番茄牛腩了”，声音轻得像怕被人听见。
周明宇“嗤”了一声，突然把笔记本怼到他面前：“先别想你的番茄牛腩了，看看这个。张副总刚才发的，城东那个文创园项目，原设计方案被甲方打回来了，说要加个‘梧桐主题’的景观区，明天一早就要新方案。”
白亭切番茄的手顿了顿。刀刃悬在半空中，阳光透过百叶窗落在他手背上，把血管的纹路照得清晰。那项目是他回国后接的第一个大工程，定位是“城市记忆博物馆”，他熬了三个通宵才拿出初稿，没想到卡在了最后一步。
“梧桐主题？”他接过笔记本，指尖划过屏幕上的设计图。原方案里的中心广场是几何线条的喷泉，现在要改成成片的梧桐林，还要保留原有的玻璃展廊，确实有点棘手。
“甲方老板是个念旧的，”周明宇靠在门框上，看着白亭把番茄块倒进陶瓷碗里，“听说年轻时在老城区的梧桐树下跟初恋表的白，非说要在博物馆里留个‘念想’。张副总急得快哭了，说这一改，结构承重和管线排布全得推翻重来。”
白亭的目光落在屏幕角落的标注上——项目地址离棠言书舍只有三条街。他忽然想起顾言书舍门口的那棵老梧桐，树干要两人合抱才能围住，枝桠伸到二楼的窗沿，夏天时浓荫能铺满半条街。
“不难改。”他放下笔记本，转身打开橱柜。最上层的陶罐里装着陈皮，是他上周特意去干货店买的，炖牛腩时放一点，能去腥味还带点回甘，顾言以前总说喜欢这个味道。
周明宇惊得直挑眉：“不难？你知道这得重新算多少数据吗？从地基荷载到树冠投影范围，没个三天三夜下不来！”
白亭没理他，已经从冰箱里拿出了牛腩。是早上特意去市场挑的，肋条部分肥瘦相间，摊主说这种肉炖出来最嫩。他用清水慢慢冲洗，泡沫浮上来又被倒掉，像在洗去什么沉旧的尘埃。
“你还记得高三那年的元旦晚会吗？”他忽然开口，水流声哗啦哗啦的，“班里搞包饺子活动，顾言不会擀皮，拿着擀面杖在面团上戳出一个个小洞，说要做成‘梧桐果’。”
周明宇想了想，乐了：“当然记得，最后她包的饺子全煮烂了，你愣是说‘有创意’，把破皮的全吃了，结果半夜闹肚子去医院挂急诊。”
白亭的嘴角弯了弯。那天晚上他躺在病床上，收到顾言发来的短信：“对不起呀，下次我学做番茄牛腩给你赔罪，我妈说我炖这个最拿手。”那条短信他存了七年，换手机时特意导进云相册，每次想她了就翻出来看看。
“把方案传我邮箱。”他把牛腩切成方块，放进冷水里焯。水面很快浮起一层血沫，他用勺子慢慢撇掉，动作耐心得不像个搞科研的，倒像个经营着小日子的寻常人。
周明宇撇撇嘴，还是乖乖拿出手机转发邮件。“我说你这是本末倒置，”他看着白亭往锅里加姜片和料酒，“放着几百万的项目不管，天天琢磨怎么给姑娘做饭，小心公司那帮老股东联名弹劾你。”
“项目是死的，人是活的。”白亭调小火，盖上锅盖。蒸汽很快从锅盖边缘冒出来，带着淡淡的肉香。他转身从储物柜里拿出砂锅，那是他昨天新买的，米白色的瓷面上印着缠枝莲纹，顾言上次在商场看到时，眼睛亮了一下。
周明宇还在絮叨：“你说你，当年为了出国搞研究，跟顾言连句像样的告别都没有，现在倒好，为了给她做顿饭，连甲方的死线都敢拖……”
“我没拖。”白亭打断他，打开笔记本开始修改方案。他把中心广场的喷泉改成环形步道，沿着步道种上两排梧桐树，树间距精确到五十厘米——那是他量过书舍门口的梧桐林得出的最佳距离，既不遮挡阳光，又能在秋天铺出满地金黄。
“玻璃展廊可以保留，”他指尖在触控板上滑动，画出一条弧形的连廊，“让枝桠从玻璃缝里伸进来，像自然生长的样子。”
周明宇凑过去看，突然愣住了。修改后的方案图里，梧桐林环绕着玻璃展廊，阳光透过叶隙洒在地面，形成斑驳的光影，像极了棠言书舍门口的光景。
“你这哪是改方案，”他撞了撞白亭的胳膊，“分明是把顾言的书舍搬了过去。”
白亭没否认。他想起顾言昨天坐在窗边看书，阳光透过梧桐叶落在她发顶，给她镀了层毛茸茸的金边。那时他就想，要把这光景留在更多地方，让她走到哪都能看见熟悉的梧桐，闻到安心的味道。
砂锅咕嘟咕嘟地响起来，番茄的酸甜味混着牛腩的醇厚香气漫出来。白亭起身掀开锅盖，用勺子搅了搅，浓稠的汤汁裹着肉块，红亮诱人。他加了半勺糖，又撒了点盐，都是顾言喜欢的甜度和咸度——七年前她在他家厨房打下手时，总说“糖要少少的，盐要刚刚好”。
“方案改好了，发给张副总。”他把笔记本推给周明宇，转身关火。砂锅底还在微微发烫，他垫着布把锅端到餐桌上，又去拿了两个白瓷碗，是情侣款的，昨天买砂锅时顺手带的。
周明宇看着屏幕上的新方案，突然没了调侃的心思。方案备注里写着：“梧桐选用本地原生品种，树干直径不小于三十厘米，确保移栽后能自然存活”“步道地砖采用仿秋叶纹路的防滑材质，雨天不易摔倒”，连细节都透着股说不出的温柔。
“我说，”他把笔记本合上，“你这七年在国外，是不是天天都在想这些？”
白亭正把碗筷摆好，闻言动作顿了顿。窗外的梧桐叶被风吹得沙沙响，像谁在轻声说话。他想起纽约的冬天，雪下得很大，他站在实验室的窗前，手里攥着那片枯叶，想着顾言现在是不是正坐在温暖的书店里，喝着热咖啡。
“想过。”他说得轻描淡写，却在转身时，眼底闪过细碎的光，“想过她喜欢什么样的房子，喜欢什么样的街道，想过……等回来时，要把这些都给她。”
门铃突然响了。周明宇跑去开门，看见顾言站在门口，手里提着个保温桶，脸颊冻得红红的。“我刚路过，”她有点不好意思地晃了晃桶，“做了点桂花糖藕，想着你们可能还没吃饭……”
话没说完，就被厨房里飘来的香味勾走了注意力。她探头往里看，看到餐桌上的砂锅，眼睛一下子亮了：“是番茄牛腩？”
白亭走出来，身上还系着围裙，袖口沾着点番茄汁。“刚做好，”他声音里带着笑意，“正想给你打电话，让你尝尝。”
顾言的脸更红了，把保温桶递给他：“那我尝喽？”
“求之不得。”
周明宇站在旁边，看着白亭自然地接过保温桶，看着顾言熟稔地走进厨房洗手，看着两人在灶台边低声说着什么，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们身上，把影子拉得很长，像幅慢慢晕开的画。
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多余。转身回客厅时，手机震了一下，是张副总发来的消息：“白总，新方案太完美了！甲方说这就是他想要的‘念想’，明天签约！”
周明宇笑着回了个“知道了”，把手机揣回兜里。厨房里传来顾言的笑声，说“盐放得刚刚好”，又传来白亭低沉的回应，说“下次给你做陈皮鸭”。
砂锅还在冒着热气，番茄的酸甜味混着桂花的甜香，在空气里慢慢散开。周明宇看着窗外的梧桐树，突然明白，有些方案不需要精准的计算，有些温柔不需要刻意的设计，就像此刻锅里的牛腩，咕嘟咕嘟炖着的，是七年时光熬出的浓情，是藏在柴米油盐里的，最绵长的心意。